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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二十二、傅秋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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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蟠父親在時,薛家領著內帑錢糧,為朝廷采辦物資,土木建造之材、衣服織造、各式珍玩胭脂等物無奇不有,不誇說富甲一方,家中也有百萬之資,且通著內廷,多有便宜行事之機。

到了薛蟠手上,雖還在戶部掛了虛名,但他既無學識,又不通經濟世事,許多關節無人打通,幾年下來早已不覆往日盛況。這些時日以來,寶釵也已看得明白,這點家業守成已是不易,若論開疆拓土也非閨閣中人所能謀劃之事。

雖是如此,薛家的家底仍非尋常人家可及,也未至賈府強撐個架子內囊日漸虧耗的地步。眼看一年內接連要辦嫁娶之事,花銷甚巨也未覺艱難。

薛蝌要迎娶的邢岫煙出身貧寒人家,薛姨媽原是看中女孩子的性情品貌,對邢家的嫁妝和家底並不在意。而薛家的姑娘出嫁卻又不同,薛寶琴無父無母,一個孤女要嫁入官宦人家,自是要為她好生添置些嫁妝以壯行色。薛姨媽素來疼惜她,恨不能事事親力親為,然近日在家中分|身乏術,她想著女兒眼力一向不差,尹昀又是個辦事最穩妥不過的,就把此事交給他們二人了。

薛家做著采辦,僅是京中的松韻居一家,一年下來經手的珍玩就不計其數。寶釵坐著翻了些冊子,略略圈點出一些來,掌櫃需要工夫核實幾樣物件的下落,因著有些未必在此處,也不知需待到什麽時辰才有準信。

松韻居是京城有名的鋪子,達官貴人出入頻繁,且內院狹小不可久坐。於是尹昀說起他本約了人前邊的聽濤閣裏,離松韻居就幾步之遙,眼下距約定的時辰尚早,薛姑娘也不妨移步去那兒稍坐,等掌櫃的回報。

聽濤閣是一座茶樓,底下一間間閣子甚是清雅,上層的閣樓只隔出了裏外兩間,外間很是寬敞,倚欄遠眺,視野開闊。

寶釵瞧見南窗下擺了棋盤,此時閣樓上清風徐來,確是飲茗對弈的絕佳之處。

她執了棋子在手,還未及開言,就聽樓下一陣喧嘩,卻是一行三人在聽濤閣前下馬落轎,進茶樓裏來了。

寶釵瞧見了,即從臨窗的位置離開,避入了裏間,不多時就聽見掌櫃叩門告罪,道是夥計一時疏忽大意,忘了今兒有榮國府的璉二爺約了人來此,不想沖撞了姑娘。現下人已進了聽濤閣,還請姑娘示下。

既已進來了,難不成還能攆出去麽,莫說賈府是親戚,開門做生意也沒有得罪人的道理。寶釵點了點頭,尹昀就出去吩咐了掌櫃的幾句話,又走了回來,對寶釵言道,是賈璉帶了賈薔,請了客人來此商談,包下了底下的茶樓。

寶釵只覺賈薔這名字似曾聽聞,卻想不起是賈家哪一支的宗親了。她方才望了一眼,那人年紀猶輕,跟在賈璉身後應對從容,舉止進退皆有章法,她卻未曾聽聞賈家有如此之人。

尹昀微微一笑,說,他是寧國府一脈,姑娘不曾見過也不足為奇。

寶釵卻好奇起來,聽他言語好似早識得那賈薔了。她知道尹昀素日並不在外應酬,在京中結交之人寥寥無幾,皆因他自認不是薛家的人,故而但凡需要薛府當家的露面的場合,都交與了商鋪的管事之人。

不說京中顯貴,即是寧榮二府中人,尹昀也只評價過賈璉敏言機變,也是因賈家安享富貴的多,運籌謀劃的卻少,常年在外與人周旋的也就璉二爺一個了。卻不是他是何時對寧府一位默默無聞的子侄有印象的。

尹昀笑道,這事要從薛家入京的第一年冬日裏說起了,原是與你哥哥有幹系,只是他到今日也未必知曉罷了。

他說起得這樁是當年薛蟠寶玉等人在家塾裏爭風吃醋的舊事。那時金榮言語辱了秦鐘,卻被賈薔在旁聽見了。

賈薔素來與賈蓉交好,自是看不得有人欺負他的妻弟,然又不想與薛蟠傷了和氣,於是悄悄走出去挑撥了寶玉的小廝幾句。眼看一場風波即起,他卻整整衣裳,看看日影,從從容容地向賈瑞告了退,竟是就這樣走了。事後薛蟠到底被牽連出來,讓薛姨媽好生訓斥了一回,卻連他在內,當年的鬧事之人都不知著了誰的道。

到底只是孩童玩笑,又能有多深的算計在其中,只是謀定在先、及早抽身的從容難得,有道是三歲看老,屈指算來已過了三年,如今跟在賈璉身邊倒是越發沈著了。

先不提尹昀與寶釵二人在閣中議論賈家人物,此時賈府的寶二爺正與一群相熟的朋友在對面街上的酒樓裏喝酒。

席間賈寶玉即興吟了一首近來在園子裏做的新詩,立時引來在座諸人的吹捧溢美之辭,難免就有人提到功名仕途出將拜相的話來。

賈寶玉最不喜聽這樣的話,說道:“古往今來的忠臣良將,只知‘文死諫’‘武死戰”,卻不知這不過是沽名釣譽的胡鬧之舉,我生平最看不上這些人的。”他們揀的是酒樓上臨街的座位,行人都從闌幹下走過,寶二爺聲音清朗,樓下之人也聽得清清楚楚。

與賈寶玉相熟之人早聽慣了他的荒誕不經的言辭,都笑言道此論非一般人能想到,卻在此時,聽著外面一聲嗤笑道:

“眼皮子如此淺薄,就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放厥詞了。”寶玉只聽得那個聲音極清且美,腦子裏已是轟的一聲,也顧不得那言辭是在嘲諷他,就從扶欄上探頭望了出去,卻見說話的是一位女子,眉目如畫,風姿出塵。

那女子牽著青驢,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,目光如冰雪一般,朝閣樓上望了過來,寶玉這一眼看去,直以為月宮中的仙子謫入了凡間,一時魂也不知飛到何處去了。

清泠泠的目光在寶玉面上打了個轉,將他那癡傻樣盡收眼底,那女子心中又多了幾分鄙夷不屑,不再言語,轉身自顧離去了。

及到她的背影遠去不見,寶玉依然如癡如醉,許久才回過神來,嘆道不知是誰家的小姐,竟是神仙一般的模樣。

旁邊一人笑道:“這就是傅試的妹妹了,寶二爺不是傾慕佳人已久,怎奈對面不相識啊。”

寶玉如夢方醒,點頭嘆道:“原來是她。”傅試是賈政的門生,家世平平無奇,卻有一個妹子,喚作傅秋芳,容色過人,才名傳遍京師。寶玉思慕傅家姑娘才貌已久,只恨無緣一睹。因著這個緣故,平日對傅試另眼相看幾分,連傅家的仆婦上門請安,他都格外禮遇。

傅試一心仗著這個妹子,想與豪門貴族結親,以至耽擱到如今,傅秋芳已是二十三歲,仍未許人。京中的王孫公子多少知曉她的美名,都聽聞是位才貌俱佳的大家閨秀,卻與今日所見走街過巷拋頭露面的行止大相徑庭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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